拾柳●△●

花朝

又一年花朝，殷家和燕家也趁着好节气办了喜事，两家都是此方商贾，微末之时相互扶持如今生意虽说未曾大了哪去，但在这芙蓉城也是有几分面子在的。

两家老爷从微末而起直到站稳跟脚自是有一番豪情壮志的，但天意作怪，殷家老爷娶妻纳妾多年竟只得一名少爷，取名殷玦，这位哥儿出生时便照正常婴儿轻些，一路长下来果真是个多病的身子，这些年本应学管家业的日子竟被吃药耽误了，只听见殷老爷在外头夸自己儿子如何如何好，但真见着这位的确没几个。

这刚说完殷家，再说燕家。燕老爷同燕夫人蒹葭情深但燕夫人却只得了个女儿后便伤了身子，再无所出。燕老爷不愿纳妾，可眼瞅着辛辛苦苦挣来的家业一个女儿家又如何守得住，忽又想到俩孩子未出世时两家的戏言。

与其日后被莫名的人吃了绝户家产旁落，倒不如和自己朋友结秦晋之好，也不用担心两个孩子日后遭谁欺负，至于家产，燕老爷想的宽，燕家只得女儿注定无后，要家产何用？最多给女儿留上一份做日后打算。那边殷老爷也正愁自家小儿身体虚弱，大夫刚说养心静气方能长久，可商人哪有养心的时候？难不成自己这偌大家业竟要坐吃山空？

这时燕老爷出的主意被殷老爷听见，仔细一想竟是十分可行，并非没担心过家产遭算计，但燕茜是个小丫头片子，算计了家产又能给谁？说不得到时候连燕家都是他们殷家的，他有什么不同意的。

两家这么敲定了，在俩孩子还只能满地爬的时候就把俩孩子抱一堆儿，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俩孩子合适，活像这俩还未开智的孩子就是天上下凡的一对天仙眷侣一般。

俩孩子刚三四岁的时候，燕茜还会跑到殷玦的屋子里一口一个“殷哥哥”从大人那听到殷玦不能受风不能和她一样跑出去玩，她就带各种东西去看殷玦，或是路边的糖人，或是匠人扎的木偶玩意儿，或是俩人其实都认不得字的画本。

殷玦也乐的有这个妹妹，更是羡慕妹妹可以跑出去玩，而他只能在屋子里喝苦药。每每燕茜离开，他都会踩着小凳子趴在窗户上直看到那个红袄小姑娘跑没了影。

待到六七岁时，燕茜便开始追着和丫头姑娘们一块儿玩，倒不怎么往殷玦这里跑，一时间两家大人都以为俩孩子闹矛盾了，急忙调停。殷玦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殷老爷问他可是惹燕茜生气了，他就摇摇头，殷老爷又问他可知道燕茜怎么不来找他了，他眼神暗淡，也摇摇头。

殷老爷知道自家儿子身子弱，心却要强，打殷玦这儿问不出来，就直接去问燕老爷。看着殷老爷离开房间，殷玦拿着毛笔却怎么也定不住神，呆愣愣的看着宣纸被毛笔滴落的墨染了一团才回过神，把纸团吧团吧扔到废纸篓里。

燕老爷得知，也急忙去寻燕茜询问，虽说孩子小不记事，但燕茜与旁的姑娘家多有不同，自小主意正，倘或是她定心觉得哪里不好了，再叫她转过性来那可就太难了，趁现在俩孩子并没大作大闹，大人们赶紧调停了，也免得日后俩孩子变成怨偶，那才是得不偿失。

燕茜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说自己近日因为常和旁人玩忘了去看殷哥哥。燕老爷便知道是孩子贪玩的年纪，他是好跟殷老爷回话的，不过殷玦向来要强，若是得知了燕茜不找他是因为在外面玩，没准儿会心生郁结，得想个法让燕茜别忘了常去看看殷玦，正想主意间，小燕茜突然脸红红的趴在燕老爷膝盖上：“爹爹！”

燕老爷赶忙收了愁容，笑眯眯的问：“怎么了啊？”燕茜搅着手里的小蓝手绢：“宁心姐姐说……”燕老爷看着燕茜声音越说越小，话里又带着燕夫人贴身丫鬟宁心，便又问：“宁心和你说什么了？”

燕茜脸家红彤彤的：“我，我在娘亲屋里和宁心姐姐玩的时候她说……我以后要……要和殷哥哥成亲……”

燕老爷听这话原本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夫人因何告知燕茜此事，又怕燕茜对此事心生不满于是低头看燕茜，只见燕茜脸颊红红，双眼清澈带着羞涩，并无不满的意思，燕老爷把心稍微放下，笑问：“那燕茜对这事有什么想法吗？”

燕茜害羞的摇摇头：“那，那是不是……以后我就要娶殷哥哥啊……”燕老爷一愣：“你娶？”燕茜一本正经的点头：“对啊！娘亲说了，丈夫要在外面劳作，妻子都是足不出户的，我每天都在外面跑，所以我是丈夫！殷哥哥从来都不出门，所以殷哥哥是妻子，我要娶殷哥哥！”

燕老爷努力憋笑的听完燕茜说的这些话，拍了拍燕茜的小肩膀：“那燕茜是不是该经常去看看殷哥哥呢？”燕茜想了想点了点头：“就像爹爹经常看娘亲那样！”燕老爷嘴角忍耐不住的上扬，于是简单嘱咐了燕茜几句便起身去了后院，燕茜见着父亲刚跨出屋门就控制不住的大笑出声，双眼迷惑。

燕老爷一脸开怀的去和燕夫人说了这些话，但还是没忘了问燕夫人怎么突然就把这层窗户纸捅开了，燕夫人漫不经心的绣花：“现在不说什么时候说？等俩人真的感情好成兄妹了，你们想说也晚了，我看俩孩子都挺好的，现在说了俩孩子会更近密，殷玦那小子心事多，不早些让他定下心来，对他身子调养也不好。”

燕老爷仔细想想也是，又和夫人絮絮叨叨了一些自己的事情之后，起身去约了殷老爷说话。

殷老爷从外头回来，还是没想好怎么个殷玦说这事儿，燕茜性子活泼霸道，自然是好接受一些，可殷玦本就体弱，身子虽然逐渐调理好了，但心思却细腻多了，他怕殷玦不乐意再多想。

殷老爷和殷夫人说了，俩人都想了许久当晚到底没开这个口。第二日一早殷老爷便应邀谈生意，殷夫人看着殷玦皱着眉头喝完药之后，搅着手帕子坐在一边。殷玦乖乖坐着：“娘亲有话同孩儿说？”

殷夫人眼珠一转，笑着说道：“娘亲只是觉得近几日不见燕茜那丫头来玩了……”说完停顿了一下观察殷玦的态度，只见殷玦一听见燕茜不来便神情黯淡，小肩膀都挎下去了。她笑着继续说道：“是燕茜惹你不开心了？”

殷玦连忙摇头：“不是，燕茜很好……应该是我惹她不开心了……”殷夫人知道了殷玦对燕茜的态度后便更好开口了：“唉，娘亲有件关于燕茜的事情提前替你做了主，也不知该不该听你说，一则怕你生娘亲的气，二则怕你迁怒燕茜那孩子。”

殷玦把小手按在殷夫人的手上：“娘亲但说无妨，我怎么会生娘亲的气呢？我也不会生燕茜的气的！”殷夫人抽出手来攥住殷玦的手笑眯眯的说道：“前些时燕夫人约我相会，那时我们见着你和燕茜玩的好，便想着把燕茜许配给你，我当时觉得这门婚事甚好……”看殷玦没有半点抵触反倒是仔细倾听的模样，殷夫人继续开口：“便做主定下来了，连信物都换了。”

听着殷夫人说完，殷玦竟然松了一口气，而后心中传来淡淡的喜悦，殷夫人见着殷玦眼中带笑，心里的石头也放下了，笑问：“只不过忘记问了，玦儿这门婚事可做得？”殷玦脸颊微红的点了点头，不愿说话。殷夫人得知了殷玦想法，又关怀了殷玦几句方才离去。

第二天燕茜一早便来找殷玦，殷玦还没想好怎么和燕茜说婚约的事情，燕茜自己倒开口了：“殷哥哥殷哥哥，昨天我爹爹和我说我们两个有婚约！你以后就是我的妻子啦！”殷玦：“？？？”似乎是觉得殷玦楞太久了，燕茜突然担心殷玦对这事不满，小心翼翼的问道：“殷哥哥，不开心吗？“殷玦回过神来摆摆手：“没有。”燕茜又笑起来：“那殷哥哥就是同意以后做我妻子啦！”

长到十二三岁，殷玦身子好了许多，风和日丽的时候也能出去走走，燕茜则是时常跟在燕老爷身边学习做生意，而后和殷玦一起对账目。殷玦身子不好，注定不能饮酒应酬，于是到了能管事的年纪俩家人一合计只叫殷玦管账，燕茜管生意，男主内女主外。

两家人已经商量着过几年给二人成婚，俩人也丝毫不急，他们两个感情已经十分要好了，只差那夫妻之实，又有什么可急的？一如既往的每天学管家业。

燕茜及笄之后，两家就想着结亲，偏俩人不想，燕茜为此还赌气跟车押镖两趟，最后是殷玦害怕燕茜女子身份不安全，以“自己身子尚未好全”为由又拖了四年，硬生生拖到了十八。也得是两家知根知底，满城的人也都知道两家的婚约，如若不然殷玦此举早就被当成有意耽误别家姑娘了。

婚期从年初便开始定日子，后两家商议定在花朝这一天，于是一整个正月都能看到两家的下人四处采买或者从什么地方拉来了什么稀罕物，燕茜也难得乖巧的在自己家里待了一个月，燕茜从没这么久不联系殷玦，跟车的那两次俩人也是三五天一封传信，与此同时殷玦也同样感觉难捱，虽然他也很忙，但无论是忙还是不忙，满脑子都是燕茜，心中除了对成亲的喜悦之外还有一丝丝忐忑，叫他抓心挠肝。

终于到了成亲这一日，俩家联姻满城的百姓都翘首以盼，一早上就看见两府中不停有小厮来去迎接远道而来的亲朋客友进府，燕家女儿的嫁妆因为太多，厅堂摆不下索性摆在门口，叫人看管着。殷玦被众人簇拥着上马前面是奏乐的仪队，小厮们散钱，糖，果子给百姓，身后是八抬的轿子再后面则是一个又一个过着红布的礼品箱子。

在城里走了一大圈后，殷玦一行来到了燕府，小厮们负责把箱笼规整齐全，殷玦则是被簇拥着来到了燕茜的闺房门前。看着眼前坐在床铺上的燕茜，殷玦珍重又小心的握住燕茜的手：“是我。”燕茜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众人调侃着让殷玦背燕茜进轿子，只因还是担心殷玦身体不好，所以并未起哄，但殷玦还是蹲下身来，让燕茜趴上来。燕茜凑到殷玦耳边小声说道：“我沉不沉啊？”殷玦笑：“不沉，不会沉。”

见着殷玦真背动了燕茜，众人才开始边起哄边护着新人出门。接走了燕茜，仪队又绕着城走了一圈才停到了殷府。殷玦拉弓射箭踢了轿门慢慢的把燕茜接出来，燕茜手里握着苹果悄悄跟殷玦说道：“好饿，好想把这个苹果吃了。”

殷玦看了看天，今天闹闹腾腾的从早一直到晚燕茜应当都没怎么吃东西，于是小声对燕茜说道：“等会儿拜了堂，你回屋子吃些糕点填补填补，我吩咐人给你准备些吃食。”燕茜在盖头底下笑，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此时天色已晚，灯火却足的亮如白昼，随着司仪唱词，殷玦心终于落到了实地，三拜之后，新娘被婆子丫鬟们带到新房，殷玦则是留下来应酬，众人皆知他不能喝酒，自然也就由着殷玦以茶代酒。

直到月上中天，宾客才逐渐散了。殷玦走回喜房按照喜娘的教导用秤杆挑起了燕茜的盖头。两家结亲排场是十足的所以燕茜除了喜服名贵之外，头冠都是极尽奢华，当然，也就很沉。

燕茜忍不住用手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下一瞬便觉得头上一轻，原是殷玦看出了燕茜不舒服，亲自把头冠取下放置桌上，燕茜顺着殷玦的动作看到桌上的点心，嘴里忍不住分泌出唾液，但还是忍着到殷玦转身看她的时候。她抬眼对殷玦笑：“殷哥哥，我好看吗？”

殷玦眼睛紧紧盯着燕茜，牵着燕茜的手坐到桌前才回答：“好看。”说着从托盘中取出一块点心递到燕茜嘴边，燕茜就着殷玦的手吃了一块糕点之后，目光游移到点心旁摆着的合卺酒，殷玦倒了两杯，一杯送到燕茜手里，燕茜接过酒杯看着殷玦手里的酒微微皱眉：“你不能喝酒。”殷玦目露笑意，一只手握住燕茜的手，另一只手拿着酒杯：“这杯必须喝。”

燕茜看着他，忍不住笑了笑，两人两只手互相牵着，另外两只手互相绕过饮过合卺酒，今夜烛火长明，一如二人情意，此后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